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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忙的時刻

在有些場合,認識一些新朋友的時候,常聽到別人向他們這樣介紹我:“她是藝術家。”或者,“她是職業畫家。”

 

於是,我的新朋友就會用一種不同的眼光來看我,那時候,我就會覺得很不安。

 

而同時,也常常會有一些老朋友和老鄰居很生氣地告訴我:“你根本不像個藝術家。”

 

也難怪他們會對我失望。我平日和大家一樣:買菜、做飯、曬被、洗衣;也喜歡逛街,喜歡買減價的東西,自己也不大打扮,頭髮沒什麼花樣,衣服沒什麼花樣,屋子裡的陳設也沒什麼花樣;甚至語言應對也極為小心謹慎,除了畫畫和開畫展以外,他們實在看不出我有哪一點不一樣。

 

讓他們失望,我也很不安。可是我實在無法達到他們的要求,無法符合他們心中期望於我的形象。

 

我本來就不是個藝術家,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婦人,為人女、為人妻、為人母。直到今天,生活對於我都是一條平穩緩慢的河流,逐日逐月地流過。

 

只是,在這條河流下面,藏著好多我不能也不願忘記的記憶,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常來提醒我,喚起我心中某些珍貴的感情,那時候,我就很想把它們留住,記下來,畫下來。

 

船正在江上,或是海上。我大概三歲,或是四歲。

 

我只記得,有一隻疲倦的海鳥停在船舷上,被一個小男孩抓住了,他討好地將其轉送給我。

 

我小心翼翼地把海鳥捧在雙手中,滿懷興奮地跑去找船艙裡的父親。

 

可是父親卻說:“把它放走好嗎?海鳥就該在天上飛,你把它抓起來它會很不快樂,會活不下去的。”

 

父親的聲音很溫柔,有一些我不太懂又好像懂的憂傷觸動了我,我心中一酸,眼淚就掉了下來。轉身走到甲板上,往上一鬆手,鳥兒就撲著翅膀高高地飛走了。

 

天好藍。

 

玄武湖的黃昏,我坐在父親腿上,父親雙手劃槳,對面是他的朋友,已忘了是哪個叔叔了,只記得一個高高暗暗的影子。

 

小船從柳蔭下出發,在長滿了荷花和荷葉的湖上靜靜地流動。暮色使得一切都變得模糊和安靜。我的小手上拿著一個飽滿的蓮蓬,在小小的胸懷中,人世間的幸福也正如蓮蓬一樣飽滿,如蓮子一樣清香。

 

後來常常想起,那年父親三十多歲,剛經過八年的戰亂。能帶著家人再來南京,再享受那樣清香的一個夏夜,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?

 

這也許就是在那個晚上,父親會那樣沉默,那樣久久不肯離去的原因吧?

 

在大學讀書的時候,家住在新北投的山上。早上去上學時是對著觀音山,下午回來時對著大屯山。多大的太陽我也從不打傘,喜歡一個人在山坡上給風吹、給太陽曬的感覺。

 

後來到了歐洲,好想家。那時候,大屯山上的那片雲,那片白白柔柔的雲就會飄到我心中,好像那些個長長的下午,那些金色的陽光也都在霎時來到我的身邊。

 

我畫了那張《一朵小白雲》,寄給父親母親,他們將它配了框子,掛在新北投家中的牆上。

 

姐姐從慕尼克到布魯塞爾開音樂會。按照慣例,我總是那個在後臺打雜的妹妹。

 

在那天之前,我有兩三年沒聽她唱歌了,那夜,只覺得有一些新的、不同的東西在她的聲音裡面。在輝煌燈光照不到的後臺,聽到她如流水淙淙的歌聲從前臺傳過來,在異國他鄉,姐姐似乎不再是兒時熟悉的玩伴,因而,她的歌聲也給了我一種全然陌生的啟示。

 

深沉而圓潤、美麗而又悲哀、憂鬱但又充滿希望;藝術家的命運都隱藏在那不絕如縷的歌聲裡了。而在那一刹那,我也開始了我的轉變。

 

第二天早上,在藝術學院的畫室裡,我畫了那張到今天還很喜歡的畫:《一條河流的夢》。

 

孩子出生後,我改變了很多,足足有好幾年不能畫畫。

 

歷史博物館很早就給我安排過時間,但是因懷孕、生產,一次次地耽擱了下來。

 

終於有一年,決定了日期,也決定了不再延期。女兒已三歲,有人幫忙照顧,不上課的時候,我開始把自己關在畫室裡畫大幅大幅的油畫。

 

但是,總覺得有些什麼和以前不一樣,有些什麼在心裡牽絆著,總想知道,孩子現在在做什麼。

 

有一次,一開門,看見女兒坐在畫室門外。她知道媽媽在畫畫,不能吵,可是她又捨不得走遠,不知道一個人在門外坐了多久。

 

看著她乖乖小小的背影,我的心疼得好厲害。

 

丈夫是研究鐳射的,從小對數學與物理都害怕的我,對他的工作一直不感興趣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我親眼看見長長細細的鐳射光束,在經過折射或反射的處理之後,能夠出現那樣光彩奪目、細緻複雜的畫面時,我不禁屏息,然後歡呼。

 

資料來源:網上流傳